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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九十九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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也許淩昊天說的沒錯,他是天真,是愚蠢,即便坐上首席少將這個位子、即便背後有董事會最大股東家族的支持,他也不能適應淩氏這個泥潭——這些年,若非淩氏少帥明裏暗裏護著他,他怕是早已被拉下馬,不知死了多少回。

“我知道……”

一刻鐘的沈默後,他緩緩開口,語氣有些沈重,帶著一絲苦笑意味。

“從我當年決定追隨你開始,我就知道,已經沒有退路了。”

“即便沒有今日的事,我的家族也早已對我心生不滿——既然結果都是一樣,疑忌多一分少一分,又有什麽區別?”

“我只是希望……因淩氏而喪命的人,能少一些,否則殺戮過盛,必會自招禍患。”

溫文爾雅的貴公子擡起頭,眼神哀涼如水:“昊天,這些年流的血,還不夠嗎?從素問少將開始,到當年南疆一役,再到今日,淩氏吞噬的人命還少嗎?連你師傅……”

他的話並沒說完,因為淩氏少帥驟然擡頭,冷刃一般的目光逼射而去,頓時令他閉口噤聲,後半句話便說不出來。

淩昊天的目光凝註在他溫文病弱的面龐上打著轉,過了好一會兒,眼底的堅冰之色才逐漸緩和,幽幽嘆息:“我記得……這是你這七年來,第一次叫我的名字。”

飛廉楞了楞,才發覺適才一時入情,竟然直呼淩氏少帥名諱,頓時面色微凜,單膝跪地:“屬下逾越,請少帥恕罪。”

淩昊天仍是那般悠悠出神的姿態,向後靠入皮椅中,手指撐住眉心,遮掩住眼底那一抹恍惚之色。

“我沒有怪罪你,起來吧……”

我只是……有些懷念最初相識的那段時光,無關權謀、無關利益,只是單純因為脾性相投才與彼此相交。

“……是。”

飛廉站起身,斂了斂衣袖——因著淩氏少帥那句感慨,屋內原先劍拔弩張的窒息氣氛有些緩和,卻變得更加微妙而暧昧,令他更加不知如何自處。

“少帥,那索菲爾主管之事……”

他在辦公桌前站了許久,見淩昊天只是兀自出神,沒有搭理他的意思,才試探著喚了一聲。

淩昊天“嗯”了一聲,似是終於從沈思中回過神,手指搭上銀勺柄端,輕攪了攪咖啡——濃厚甘醇的苦澀香氣氤氳而出,攪得一室空氣紊亂而馥郁,吸入鼻中,熏得人腦仁微醺。

“先押入慎刑司中,對外就說要審問索菲爾機要,等此事平息一些後,再行處置吧。”

他的意思……是要用上一個“拖”字訣,待得董事會對此事不那麽上心後,再暗中放人?

飛廉呼出一口氣,眉間籠罩多時的烏雲一朝驅散,眼底陡然亮了亮,再度攬襟跪下:“屬下多謝少帥!”

“別急著謝我……如果董事會盯著不放,即便是我也不能一手遮天。”

淩昊天淡淡道,“叮”的一聲放下銀勺,撣了撣衣袖:“如果要永無後患,你還得先說服你叔祖和董事會。”

飛廉滿心欣悅,並沒註意到他話中隱藏的深意,只是連連點頭:“是,叔祖那邊,我一定會設法勸服。”

淩昊天看著他滿臉興奮的表情,忽然印證了自己之前的看法:這個男人……雖然在死生殺戮間游走了這麽多年,卻還保持著純白無瑕的靈魂,便如一個孩子一般,沒有沾染到一絲汙穢。

這是他所願見的……可此時此刻,他忽然生出一層隱秘的憂慮:這樣一個人,即便有家族的支持和自己的保護,也並不適合坐在這個位子上。何況如今局勢越發錯綜迷離,他與董事會的矛盾也越發浮上臺面——一旦挑明,這個靈魂純白的男子必定首當其沖,成為犧牲品!

這是他所不願看到的……卻也是不可避免的。

他凝眸片刻,淡淡道:“沒別的事了,你先出去吧——別忘了三日後要回北美總部述職,記得把手頭事務交代清楚。”

“是,少帥。”

提到公事,飛廉肅整了神色,行了告退禮,轉身退下。

沒想到這樣輕易就說服了淩氏少帥,這是不是意味著他的話對那個如烈陽一般光華炫目的男子,還是有一定的影響力?

一想到此處,他就覺得滿心興奮,走起路來幾乎袍袖帶風,眼角眉梢均透出盈盈喜色。

一路上與他擦肩而過的軍官見到這般光景,退步行禮的剎那都感到一絲詫異:連日來飛廉少將均臉色陰沈,情緒不定,似藏了很重的心事,怎麽突然沈郁頓掃,興高采烈,是遇到什麽好事了嗎?

可即便遇到什麽好事……以飛廉公子的涵養,也不至於這般喜形於色啊?

只是好奇歸好奇,淩氏軍法森嚴,人盡皆知,他們頂多也就竊竊私語一番,絕不敢大肆議論。

飛廉並不知道底下軍官這番心思。他快步回到自己住所書房,順手打開墻壁上的電子液晶屏幕,輸入聯絡密碼,提出與家族族長通訊的請求。

雖然身為董事會最大股東家族嫡子,未來的家族繼承人,董事會執行董事以及征天軍團首席少將,身份貴重,但他的住所布置並不過分奢華——靠墻一溜酸枝木書櫃,櫃角鑲有螺鈿,填了泥金。架上所擺,除了書還是書,其中不乏古籍名卷。只在邊緣隨意置了一二古玩,古樸斑斕中透出迷離寶光,是洗練後的金沙隱隱,貴胄大氣。

聯絡的電子頻道被接通,經過幾道驗證,屏幕上出現了一張刻滿風霜的清臒面孔,兩鬢斑白,神態溫和:“飛廉,是你要求跟我聯絡?”

坐在皮轉椅中的淩氏貴公子肅整了神色:“叔祖,打擾到您休息了嗎?”

“沒有……”

老人嘆息一聲:“我只是記得,已經很久沒這樣跟你面對面閑聊——這些年,若不是情非得已,你絕不會主動聯絡我。”

聽他這樣一感慨,飛廉不禁臉頰微燙,囁嚅道:“我只是,只是……”

他“只是”了半天,到底沒說出下文。老人凝眸片刻,了然微笑:“我知道你是為了避嫌——你不想讓人議論你能有今日的地位,是全憑家族支持,更不想讓少帥以為你蛇鼠兩端,立場不定。”

被他說中心事,飛廉神色愈顯尷尬:“叔祖,其實我……”

老人擺了擺手:“你是我看著長大的,你的心思瞞不了我……其實你想的也沒錯,我們是老了,力不從心,淩氏的天下應該交給你們這班年輕人——所以我當年才會支持昊天上位,為的就是替淩氏註入新血。”

飛廉不覺點頭:叔祖所說的,正是他心中所想。

“他初上位時,雖然年輕,但眼光手段都非同一般,的確堪當大才——可是近些年,他的作為你也親眼目睹了,若長久下去,恐怕非淩氏之福啊。”

老人深深嘆息,眉頭皺成一個川字,眼角上疊堆起深重的細紋,流露出一種擔憂與疲倦相混合的覆雜神情。

飛廉眼睫微垂,沒有說話。

他無法反駁叔祖的話,這本就是事實。這兩年來,直接間接死在淩昊天手中的人數不勝數,尤其是這次西北分部的一番大動作,已經引起政府軍的警惕。長此下去,只怕會惹出大禍。

“昊天的脾性……你比誰都清楚,我就不多說了。你既在他身邊,想來也沒少勸,可是事情弄到今天這個地步,已經不是規勸能夠轉圜的。”

老人看似不經意的嘆息嘮叨,話裏卻暗藏極淩厲的機鋒。飛廉敏銳察覺,頓時微變臉色:“叔祖,這些年局勢如何,你也是看在眼裏的。少帥既要應付索菲爾,又要與各國政府相周旋,有些雷霆手段也是逼不得已——若是稍一後退,淩氏必定萬劫不覆,為大局考慮,犧牲在所難免。而今情況還沒到不可收拾的那一步,你這樣下定論未免太過輕率。”

這些是淩昊天曾對他說過的理由,當時自己並不全然接受。然而此刻,不滿於叔祖對淩氏少帥的指責之言,他不由自主便拿來為那人辯解。

“也許吧……”

老人揉了揉眉心,眼角細紋越行深刻,沒再多說什麽。

飛廉只道他憂心未釋,於是勸道:“叔祖請放心,我身為軍團首席少將,一定會竭力規勸,絕不至讓形勢越演越烈。”

老人深沈莫測地看了他一眼,沒有說話。

飛廉這孩子是他看著長大的,他再了解不過:論才幹論人品,他都是一等一的出色,家族年輕一輩中再無人能及其項背。只是這副脾性……優柔濫善,又過分心慈手軟,長久下去,並非堪挑重擔之人啊。

如今淩氏少帥氣勢愈盛,殺伐決斷,軍政大權皆攬於一手,董事會中無人能與其爭鋒。而自己又日益年邁,有朝一日撒手西去,偌大家業沒有人主持,豈非淪為俎上魚肉,任人宰割?

而飛廉……雖然身任軍團首席少將與財團執行董事,看來位高權重,可夾在董事會與淩昊天之間,不啻於游走在刀刃上。偏偏他自己還懵懂不覺,死咬著那些理義不放,讓自己這個做叔祖的不知該說什麽好。

沈默良久,他深深嘆息:“飛廉,你這孩子……遲早有一日會被自己的善良所害死。”

飛廉渾身一震,忍不住劇烈顫抖。

這句話……淩昊天也曾說過,當時自己並未留意。然此刻從叔祖口中再度聽到,他只覺全身有冷電流過,由內而外泛起一層寒意,仿佛惡兆一般不祥!

作者有話要說: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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